待到深秋时节，卧子又当上京赶考了，然而继母唐宜人缠绵病榻，未有好转的迹象，卧子多年来对未曾名列皇榜耿耿于怀，此时上京的愿望，却并不迫切。

唐宜人十分感动，屡次催促卧子上京，只道是十年倒有九年在病中，何必以此阻滞了前程，卧子不置可否，只是迟迟未及动身。

虽然卧子在祖母面前说“若侥幸一夕得中，我在京中与友朋同门竞相为贺，家中却是母病沉疴，于心何忍。”可张淑仪觉得卧子以母病为由不赴考，不过是一个借口。

夜来卧子依旧如常在平露堂夜读，直到张淑仪站在门口轻声唤他，即便孟冬的天气，她已然穿了丝绵袄儿，灯光映照在壁上的，依旧是她瘦削的剪影。映出的依旧是她瘦削的剪影。

“夫君，快子时了，饿了吗？我带了消夜来。”

自眉儿去世，卧子垮掉了，张淑仪也垮掉了，两人朝夕相对，因了感同身受的情愫和悲伤，卧子非常积极的与淑仪和好了，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把那份带着死结的心藏了起来，看起来非常正常的和好了。

“嗯。你累了一天，怎么还不歇着？”

卧子为影怜刻书、送那个贱人离开松江，张淑仪后来知晓时，也不过冷淡一笑，她从来不指望卧子能这么快就忘了那个贱人。

唯有卧子曾谋吴县教谕一事，张淑仪才觉得心惊。

张淑仪淡然一笑：

“夫君即将远行，我想独自给夫君践行。”

偏厅的四仙桌摆在了卧房里，上面放着一碟腌螃蟹，一碟带冻姜醋鱼，一碟猪肉算条巴子，一碟盐煮花生，还有一壶暖在铜注子里的酒，和两只青瓷菊花杯。

卧子怔怔的看着黄澄澄的带冻姜醋鱼，站着不动。

“夫君，我有好几年没陪你喝酒了吧？”

张淑仪如此这般，在卧子眼里不啻癫狂。骄傲如她，作息规律如她，何曾肯三更十分陪他夜饮？然他也不想询问，便坐了下来，十分自然而然的将两只酒杯满上，递了一杯在淑仪面前才道：

“我并没有说要走。”

淑仪眉头微动，垂了眼只当是看着杯子，伸手将杯子举起来向卧子一邀时，才抬起了眼帘：

“夫君先饮了这杯酒，再听我说。”

卧子一仰脖子干了凝神静听，淑仪亦陪了一杯才道：

“听说凤阳皇陵被毁了？”

卧子更诧异了，淑仪何曾关心过国事？

“是，正月间张献忠攻陷凤阳，毁了皇家祖陵。陛下哭临太庙，下罪己诏……”

这在百姓之家尚且不能忍受的祖坟被毁，陛下竟未曾真正追责，反倒将要求追责的人罢了官，呵呵，卧子摇摇头又饮了一杯。

“我知道夫君有匡扶天下之心，如今也算是国难当头了，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之时，总有一个选择。若天下承平，自当先在家尽孝。国家朝不保夕之际，夫君若弃国就家，将来痛悔之时，我自问无法替夫君遣怀，故而请夫君不要放弃明年的春闱。”

“淑仪……”

“夫君，我别的也不会，这个家我总是有把握管好的，你不论身在何方，只需要记得这个家，你不需要担心。”

卧子眼眶一红，家里没有了眉儿，这一整年，都是寒冬。如今母亲病重，他只怕此刻离去京城，若得中便要远离家乡，若不得中……那还去做什么！！

然淑仪的话他明白，他不仅是让他此刻放心，她是要他这辈子都放心在外闯荡，这个家，他不需要费一点心。

若论对这个家的尽心倾力，他不如她。她一向是个贤妻。

苦读二十年，他当然想名列春闱皇榜，登一甲，入翰林，入内阁，为国惩奸，治国万年。即便登三甲，为地方府县小官，亦能维护一方平安，总算于国有益，强如做书斋纸上谈兵一书生。

卧子握住淑仪的手，眉眼之间融着深切的情意沉声道：

“好！”

淑仪垂了眼帘，掩饰住眼角的泪水。她还是懂卧子的，她不后悔将悍妇之名传遍松江。她要的是这样的丈夫，而不是整日与她人情意绵绵的丈夫。

今秋应天府秋闱，辕文和舒章依旧未曾中举。临近腊月，卧子终于跟一直等待着他的彝仲一起上京，来年正月十五灯节才到了京城。

二月初六、初九、十二总共三场考试下来，两人应试的紧张方缓解了下来。

会试的三场考试，第一场考《四书》经义、和试帖诗，都不是卧子和彝仲擅长的；第二场考论、判、诏、表；三场考经、史、时务策。这二三场中，时务策和论、判倒是两人擅长的。会试名次是三场考试的排名综合相加，故而两人都不做一甲的打算，若能在二甲中名次靠前，便已是成功。

二月二十八日放榜，虽名次不高，然卧子和彝仲两人都列名贡士，这口气才终于放了下来。然而还不到庆贺的时候，三月十五还有最后的一关——殿试。卧子和彝仲欣喜落泪，庆幸他们在第三次会试后，终于有资格进入那座世间最巍峨的宫城，等待圣天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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